论诗三十首

      论诗三十首

      诗人 元好问朝代 元代体裁 七绝

      论诗三十首

      切切秋虫万古情,灯前山鬼泪纵横。
      鉴湖春好无人赋,夹岸桃花锦浪生。

      论诗三十首 作品赏析

      该诗并未明言所评对象,宗廷辅《古今论诗绝句》断言它“当指长吉”,郭绍虞《元好问论诗三十首小笺》也认为宗氏所说“近是”,但用语谨慎,似有所疑。其他学者大多坚信不二。今细寻诗意,以此诗单指李贺,不够的当。

      李贺诗歌幽晦冷艳,将“切切秋虫万古情,灯前山鬼泪纵横”两句,验诸李贺诗作,确有不少似此境界的诗句,常见征引的有:

      秋野明,秋风白,塘水渍渍虫渍渍。云根苔藓山上石,冷红泣露娇啼色。荒畦九月稻叉牙,蛰萤低飞陇径斜。石脉水流泉滴沙,鬼灯如漆点松花。

      ──《南山田中行》

      桐风惊心壮士苦,衰灯络纬啼寒素。谁看青简一篇书,不遣花粉虫空蠹。思牵今夜肠应直,雨冷香魂吊书客。秋坟鬼唱鲍家诗,恨血千年土中碧。

      ──《秋来》

      孀妾怨长夜,独客梦归家。傍檐虫缉丝,向壁灯垂花。

      ──《河南省试十二月乐词·八月》

      海神山鬼来坐中,纸钱 鸣旋风。

      ──《神弦》

      以上材料,于“灯前山鬼泪纵横”一句较为贴切,李贺好言鬼,此句非他莫属,而“切切秋虫万古情”似非李贺独特之处。元好问之前,从未有人如此形容李贺诗歌,它是否别有所指?

      在唐诗中,最切合“切切秋虫万古情”一语的诗人当是孟郊。孟郊以穷愁苦吟著称,其诗恰如“切切秋虫”,秋虫也是其诗中经常出现的物象,如:

      远客夜衣薄,厌眠待鸡鸣。一床空月色,四壁秋虫声。

      ──《西斋养病夜怀多感因呈上叔子云》

      孤骨夜难卧,吟虫相唧唧。老泣无涕 ,秋露为滴沥。

      ──《秋怀》之一

      虫苦贪夜色,鸟危巢星辉。孀娥理故丝,孤哭抽余噫.

      ──《秋怀》之三

      老病多异虑,朝夕非一心。商虫哭衰运,繁响不可寻。

      ──《秋怀》之七

      孟郊不仅爱写秋虫,而且以秋虫自喻:“幽幽草根虫,生意如我微”(《秋虫》之四)、“客子昼呻吟,徒为虫鸟音”(《病中吟》)。也就是说,孟郊其人其诗皆如“切切秋虫”。

      韩愈在《送孟东野序》中阐释“不平则鸣”说,用了“以鸟鸣春,以雷鸣夏,以虫鸣秋,以风鸣冬”等比喻,其中“以虫鸣秋”虽未实指孟郊,但对后来的秋虫之喻也许有一定的启示意义。至宋代,关于孟郊诗似秋虫的评价越来越多、越来越明确。欧阳修《读李太白集》曰:

      下视区区郊与岛,萤飞露湿吟秋草。

      苏轼《读孟郊诗二首》之一曰:

      夜读孟郊诗,细字如牛毛……何苦将两耳,听此寒虫号。

      郑厚《艺圃折中》(《说郛》卷三十一,涵芬楼本)曰:

      李谪仙,诗中之龙也,矫矫焉不受约束……孟东野则秋虫草根,白乐天则春莺柳阴,皆造化之一妙。

      王若虚《滹南诗话》卷上曰:

      郊寒白俗,诗人类鄙薄之,然郑厚评诗,荆公苏黄辈曾不比数,而云乐天如柳阴春莺,东野如草根秋虫,皆造化中一妙,何哉?哀乐之真,发乎情性,此诗之正理也。

      严羽《沧浪诗话·诗评》曰:

      李杜数公,如金翅擘海,香象渡河,下视郊岛辈,直虫吟草间耳。

      上引材料中,欧、苏二家最为著名,“吟秋草”、“寒虫号”已与“切切秋虫”之语相近,郑厚之论最为明了,王若虚予以征引,说明其论于金国亦广为人知,严羽后出,其言可证秋虫之喻实际上是孟郊诗的定评。对此,元好问不会不知,在此情况下,他用这一比喻,只能是沿袭前人旧说,借以评价孟郊,不可能别出心裁,以此来论李贺。

      孟郊常与韩愈并称韩孟,与贾岛并称郊岛,但他还可与李贺并称,他们都穷愁不遇,作诗都好苦吟,诗风都较幽冷,陆龟蒙《书李贺小传》在简短复述李贺苦吟状之后,接着就追记孟郊任溧阳尉时的苦吟之态,已将二人并列,元好问曾“熟读”陆龟蒙的“诗文”(卷三十四《校笠泽丛书后记》),对此应相当了解。因此,元好问由孟郊论及李贺,也是很自然的。将两人并列,正是要批评他们穷愁苦吟等共同点。

      穷愁本是人生不幸,无可厚非,问题在于如何处穷。元好问的态度非常明确,认为应该是“厄穷而不悯,遗佚而不怨”(卷三十六《杨叔能小亨集引》),象他的知己辛愿、李汾那样,辛愿虽“日事大狼狈”,但“落落自拔,耿耿自信,百穷而不悯,百辱而不沮”,李汾“宁饥寒饿死,终不作寒乞声向人”(《中州集》卷十)。孟郊、李贺显然没有如此泰然,寒乞之声不绝于耳。元好问说孟郊,“东野穷愁死不休,高天厚地一诗囚”(《论诗三十首》之十八),在《赠答张教授仲文》(卷四)诗中,又说:“秋灯摇摇风拂拂,夜闻叹声无处觅。疑作金荃怨曲兰畹辞,元是寒虫月中泣。世间刺绣多绝巧,石竹殷红土花碧。穷愁入骨死不销,谁与渠侬洗寒乞?”从中可以看出元好问的取舍。

      至于苦吟,元好问并不反对,甚至认为是诗歌创作所必需的。他多次说过,“文字以来,诗为难”,并援引杜甫、李贺、王安石、唐庚等人为例,认为后人要在诗歌方面“追配古人”,必须“死生于诗”(卷三十七《陶然集序》,《双溪集序》也有类似言论),说自己的诗歌“我诗初不工,研磨出艰辛”(卷二《答王辅之》),但他反对幽僻凄冷的诗歌境界,即他所说,“要造微,不要鬼窟中觅活计”(卷五十四《诗文自警》)。孟郊诗歌可谓造微,如他所说,“天地入胸臆,吁嗟生风雷。文章得其微,物象由我裁”(《赠郑夫子鲂》),“微然草根响,先被诗情觉”(《纳凉联句》),但他所得不过是秋虫之类幽微之物。李贺也是如此,有些诗篇正是从“鬼窟中觅活计”。孟郊、李贺的这种诗风,与元好问尚壮美、崇自然之旨相背,故元好问讥评之。

      后两句“鉴湖春好无人赋,夹岸桃花锦浪生”,正如宗廷辅所说,是“就诗境言之”。“夹岸桃花锦浪生”是李白《鹦鹉洲》中的诗句,元好问借此来形容鉴湖(又名镜湖)春色,展现的是与孟郊、李贺迥然不同的开阔明朗、清新鲜活的境界。“无人赋”三字又表明,他的批评对象绝非孟郊、李贺个别诗人,而是以他们为代表的中晚唐贫士文人,特别是与孟郊近似的一些诗人。

      由此可见,该诗是通过孟郊、李贺来批评中晚唐穷愁苦吟一派诗人,没有盛唐开阔明朗气象,而流于幽僻凄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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